裴世骏出去的时候，还把书房的门顺手带上了。一下子安静下来的房间内，裴勋看着李微熹，轻轻笑了。
“这么开心吗？”他问。
“对啊，特别开心啊。一想到，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不成什么，我怎么能不开心呢。”李微熹还揉揉自己的脸，“魏剑波自己应该也没想到，他会折在这种事情上吧？你说，要是按裴叔叔的分析，他老婆会不会‘不小心’压到他的管子啊？”
裴勋想了想，不确定道：“直接弄死他？这，这算故意杀人了吧。诶，你是女孩子，你想啊，如果是你，你会拼着自己去坐牢，也要把丈夫的遗产全控制在手里，好留给亲儿子吗？”
他立刻就会为他这句话后悔。
李微熹原本总是显得乖巧无害的眼睛，瞬间瞪圆了，声音里隐约藏着些威胁的意思：“裴勋你敢在外面搞出个继承人来？你信不信我让你到死都没有遗产啊！”
“……”裴勋后知后觉，这问题问得是坑了点儿，连忙摇头，“我才不会呢，但是，咱们不是在讨论，周美玲会不会拔魏剑波的管子吗？如果，我是说如果你变成周美玲，你会怎么样？”
“我变成现在的周美玲？还是周美玲拥有我的智力？”
“……都说说？”
“我变成她，就让老魏的儿子去弄死他，然后那小子去坐牢，我独享家业，顺便为民除害。反正我也不喜欢那俩狗东西。”
裴勋满脸写着“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种魔鬼操作”。
“如果她有我的智商，就应该卖掉丈夫所有的股份，离婚，带着分到的钱远走高飞——如果魏剑波没有刻意防着她，离婚分到的一点儿，应该也够她过上中等偏上的晚年了。当然，要离儿子远点儿……”
“不是说，女人是最疼爱自己的孩子的么？你这两个如果，完全是在躲瘟神啊。”裴勋被她逗笑了，嘴里却说。
“我也没生过孩子啊，母爱会不会让人变成傻子，我怎么知道。”她很无辜地摊摊手，“不过，我的孩子如果是像哥哥的话，肯定不会变成瘟神吧。”
像他？
裴勋的心被她敲了一下。
他想了想，说：“最差也得像我，像你的话就更好。”
这话说完，见她似笑非笑看着他，仿佛又在打坏主意，连忙咳嗽一声：“快做你的题，别瞎想。”
李微熹这才一脸不尽兴地接着刷单词书：“我瞎想又怎么啦，我又不能欺负你，我也不需要出去处理。哼。”
裴勋简直觉得自己多余长着耳朵了。
就不该听，听了就静不下心。熹熹这姑娘，实在是有些超过她年龄的想法……
她一个女孩子！就不能想点儿好好赚钱好好读书的事情吗？
——实际上李微熹大多数时间都在想学习和赚钱的事情，但在兴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，她也难免要换换脑子，想点儿别的。
毕竟，魏剑波死也好活也好，都挺好。局面发展到这一步，她肩上的压力已经轻了不少。
而事实，甚至比她想的还要好些——或许是出于一日夫妻百日恩的念头，又或者只是单纯没有那个想法，周美玲到底是手下留情了，不曾像裴世骏估算的一样，拔掉死老头子的管子。
魏剑波昏迷了大半个月，在兴昌内部已经逐渐兴起“要不要换个董事长”的风声时，他及时地醒了。
而且看起来脑袋还挺正常，没留下什么失忆、流口水之类的后遗症。
只不过，入院时他还接受了其他检查，发现不少毛病，还需要住院调养一阵子。
这就导致兴昌虽不用换董事长，但在董事长出院前，他们相当于没有董事长。
和启峦不一样，魏剑波一个人既当董事长又当总经理，他不在，意味着兴昌所有需要经营决策者审批的事情，都无法拍板了。
而留在公司里的高管们，谁都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当赌注，在老板随时可能回来的时候，搞谋朝篡位的小动作。他们都乖乖地按着原先的计划走——如果出了问题，那是老板的想法出的问题，跟他们无关。他们可以无能，但不能闯祸。
虽然超市轮番折扣的方案，因为没有人肯承担计算成本利润的工作，而被搁置了。但专柜销售额奖励计划，却被好好地执行下来。
而上个月，jo就开开心心地拿了世纪铭悦广场的销售冠军，收到四十多万退回的租金。
这个月，jo销售额仍然全场第一。可是，就在领奖的时候，出了点儿岔子。
jo的销售额和世纪铭悦摄像头拍出的客流量，明显不大般配。
客流量比及从前，并没有明显增长，销售额却比销售冠军奖励活动开始前，高出了三分之一。
这岂不是有点儿可疑？
世纪铭悦的经理调了jo门店四台结账机的后台数据，发现这个数据跟以往的销售额差不多，也就是说，有三分之一的销售额，并不是在这个门店发生的！
他们立刻把它当作一个重大疑点，拿出来质疑晨鹿虚构营业额。
晨鹿则表示，这多出来的营业额，是通过网络渠道卖出去的。
网络渠道？
兴昌的人当然也知道橙桃这样的平台，知道有些人会做品牌代购，从专卖店买来正品，参杂一些仿品，在平台上真假混杂着卖出去。
能买到真货还是假货，是很看运气、也看识货能力和吵架能力的一件事。
但人家个人做品牌代购也就算了，你堂堂的全省总代，难道也卖假货？
晨鹿表示呸呸，拿出进出库单，表示我们卖的都是正品。就是因为卖正品，所以本省其他城市——那些还没有开jo专柜的城市，才会有这么多消费者愿意来我们的网店购物。
兴昌的经理将信将疑，核实了那家网店的销售记录之后，只好承认晨鹿没说假话。
可是，销售额第一名的奖励，应该给一个四分之一业绩都是靠网上销售的店吗？
兴昌要奖励销售额第一，是因为这样做，专柜就会努力挖顾客，商场的人气就会提高。
但专柜在网上开店的话，那些购买者很没必要来商场里啊，更不可能“顺便去其他店里买点什么”！
那岂不是被专柜白占了便宜吗！
从活动的出发点来看，jo那“多出来的三分之一”根本就不应该算在参评数据里的。这是对其他专柜的不公平。
但晨鹿那位从捷正来的经理，手腕老辣，心态平和，他冷静地拒不承认购物广场管理者的补充说明。
他表示，世纪铭悦下发的活动说明里，根本就没有就销售额的取得方式作出规定。
那凭什么说线上销售不行？
合同法里不是这么说的！你制定的条款说不清楚，那应该按照不利于你的方式解释啊，怎么能坑我这个可怜的条款接受者！
至于兴昌制定活动的初衷？对不起，我不需要了解，总之，是你通知我参加活动的，也是你制定规则的——当你的规则漏洞大得就像城门口似的，哪儿来的脸要求别人不准走？
你说不公平啊？那你可以答应所有门店都开个网店，网店销售额都算数啊。
我们这还没有刷单呢！这么诚实地配合你们调查，你们就调查出个这？
晨鹿是小公司，周彩玉没经验。
但捷正派来的经理见过世面，什么也不怕。
他直接提交了书面材料，要求兴昌履行承诺，认可jo店的全部销售额，并如期发放奖励——退还当月的租金。
鉴于魏剑波不在家，兴昌在反应速度方面就慢了一拍——或者，他们故意不想那么快就反应。
这书面材料，世纪铭悦的经理都没往法务上送，他只是派了个副手，请晨鹿经理吃了顿饭，说了些好话，还送了点儿“小礼品”。
接着就以为事情搞定了，把这个月的销售冠军奖，直接给了另一家专柜。
结果兴昌法务部，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，收到两张律师函。
一封告他们商业贿赂。
一封告他们商业欺诈。
要么解决问题，给晨鹿退上个月的租金；要么等着挨官司，所有的证据——包括那天晚上的录音，晨鹿的经理都准备好了。
可怜的兴昌法务部，原本就在准备和启峦打官司的事情上，忙得焦头烂额，突然又被这种飞来横罪砸脸，新任的头铁主管，委实气不打一处来。
当场打电话找了世纪铭悦的经理，狠狠阴阳怪气了一番，建议他自己闯祸自己兜着，别来给集团添乱。
世纪铭悦的经理本是商场老鸟，自忖不应该被初出茅庐的小年轻拿捏的。可事情“解决”成这样，他没法给自己分辩。灰色手段当然可以用，可对方要举报你了，你就只能认栽——总不能说，商业贿赂是常见的，就不算罪过吧？
被法务骂了，还扬言会被考核kpi，他恶心得半死，还不能不去处理这件事。
现在若是要求原本被表彰为第一名的专柜退租金，情况就太难看了，他只能咬着牙，挪出资金来，给jo再退一笔。
——只是四十来万而已，钱不多，但给出去的时候，他心疼啊。
就像是被人敲诈了一样。
说不记恨，当然是假的，可人在商场，认得了对方经理的手段，就是再记恨，也不敢说什么，更不敢做什么。
天下谁不怕泼货！
晨鹿的经理不能得罪啊，有争议，他真敢告！
明明是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小公司，怎么做派这么硬？
想必晨鹿背后，真是捷正在撑腰，还撑得很稳当呢。
裴世骏也知道自己派去的人在干什么，但对于背上这口“给晨鹿撑腰”大锅的事儿，他不在意，一笑置之。
还嘱咐那个经理，要在网络销售上多用点心。
因为晨鹿的网店用了新的经营策略——他们之所以能迅速打开本省中小城市市场，并不单是靠货物保真或者价格低廉的。
熹熹买了一堆广告，地毯式宣传世纪铭悦jo的网店，能做到“本省各市城区内当日免费送货上门，未拆吊牌7日上门取件退换”。
顾客只需要在网上下单，足不出户就能把所有感兴趣的款式统统拿回来看看——这才是让本省顾客，在众多的jo官方店、jo买手店里选择他们的原因。
反正，送货也是直接送上门的，多买几件也无妨，穿着不好看了，还可以退的呀——当天就能收到，就能试穿，甚至就能退掉不喜欢的衣服，这比亲自去逛街，也不差什么了。
而且，许多人拿到某一样商品之后，只要用着效果还不差，就会产生“留着好了”的想法……
销售额当然会高！
裴世骏不免有了点儿新念头。
既然连衣服这样的货物，大家都很希望能获得“当日送货上门”的服务，那理应更需要时效、也更沉更难搬运的生鲜食品之类的东西呢？
从前他是没有现成的资源，新开拓一个方向，要承受的经营风险也太大。可现在不一样了！
既然他捏着启峦的股权，而启峦做商超生意起家，那，为什么不结合一下？他有运力，有仓库，如果有必要的话，建立一个新的子公司，专门负责上门配送业务，也不是不行啊。
他想，李微熹也是故意让体量更小、货物不怕放的晨鹿去测试这种销售模式的。
联手做送货上门生意，这主意他能想到，她也肯定能想到。
现在的问题只是——这个新模式带来的利润，到底值不值得他们动手去做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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