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后,诗会持续了约莫一个半时辰,才堪堪结束。



    准确来说,是李长空写诗签名,足足写了一个半时辰。



    诗会结束时,整个手腕都是酸的。



    其实,这场诗会怀庆公主本来只想办一个时辰的。



    今天毕竟是中秋佳节,大家伙儿晚上都要回去吃团圆饭的。



    若是弄得太晚,怕是时辰不够。



    可谁承想,这些个青年才俊和名儒大家着实太热情,硬生生缠了李长空一个半时辰才肯放他离开。



    这也就导致离开之际,天色渐晚,路上行人已是稀少。



    甄健正冒着寒风,加速驾车,希望能早些回到家中,与少爷一起吃一口团圆饭。



    然而,俗话说得好,道路千万条,安全第一条。



    不论是乘坐车辇还是骑乘马匹,在这闹市之中,速度还是不应太快。



    甄健平日里自是有这份小心的,只是现在,这街道上一望无际,颇为冷清,再加上赶时间,便不由得快了几分。



    可没承想,终究还是出事儿了。



    皇宫坐落于乾都城北方,而武陵侯府则靠近南方太平坊。



    所以两者间还是有些距离的,其中便难免有些偏僻之所,就比如眼前的淮南巷。



    在淮南巷的转角处,马车一个打滑,砰的一声,撞上一个身影,活生生将其撞飞数米开外。



    甄健吓得面无血色,立刻下了马。



    李长空也从车辇上下来,面色凝重。



    两人走上前去,却见被撞之人,竟如同没事人一般,挣扎着爬了起来。



    只不过其胸前一块木板,却是咔嚓一声,碎成两截。



    李长空见状,松了口气。



    刚才应该不是正面撞上,而是斜着擦到,不然不可能只撞碎一块木板。



    直到此时,李长空才有闲暇打量眼前之人。



    只见此人一身儒袍,作读书人打扮,但儒袍下又鼓鼓囊囊,像是塞满了棉絮。



    这样子,不像是乾都城里衣食无忧的读书人。



    反倒像是偏远地区来赶考,家中贫寒,却又想借一身儒袍来装点门面的读书人。



    再看面容,便更证实了李长空的猜测。



    只见其面色发黄,且有些泛黑,应当是长时间受烈日暴晒的结果。



    乾都城的读书人,是决然不会如此的。



    他们皮肤白皙,平日里大抵待在府中,即便是出去,也有丫鬟仆从撑阳伞。



    这位,应当是家境贫寒,从外地来乾都城赶考的读书人无疑了。



    但,这日子也不对啊。



    秋闱的日子虽然快要到了,但秋闱考的是乡试。虽说按照大乾律例,不论何处学子,皆可入乾都城赶考,以避免各地试卷难易程度不同易造成的不公现象。



    但,至于吗?



    在本地也能考的乡试,非要废掉半条命,赶到乾都城来考?



    这就很令人诧异了。



    随后,还有其胸前碎掉的那块牌子,其上赫然写着四个与读书人完全不沾边的字:卖身葬父!



    读书人就算是再怎么凄惨,也应当是小有家产的,至少也是耕读传家。



    否则连买书的银子都没有,还读个什么?



    所以,何至于沦落到卖身葬父的地步?



    这人浑身上下,简直充满了疑点。



    但李长空不是个好奇的人,他伸手掏出一张银票,足有上百两,递给读书人,道:“方才是我这仆从不对,驾车不长眼,撞到了阁下。”



    “这百两银子,阁下拿去医馆看一看,叫大夫开个方子,好生调理。”



    “若是不够,只管来武陵侯府寻我。”



    李长空说完之后,转身欲走,谁承想,那人竟是扑通一声,跪下身来,哭嚎道:“恩公大恩大德,在下没齿难忘!”



    “这百两纹银,他日必定偿还!”读书人身子佝偻,活像是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。



    但不知为何,这一刻,李长空却觉得对方出奇地高大。



    都落得如此境地,却依旧有自己的准则,这是个人才。



    李长空不急着走了,问道:“我见你胸前这木牌,可是令尊遭遇了不幸?”



    听李长空提及此事,读书人眼眸中立刻涌上浓浓悲意。



    点了点头,道:“是我连累了家父。”



    “何出此言?”



    读书人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般,沉默良久,才缓缓开口:“恩师可知卢恒?”



    “卢恒?户部左侍郎?”



    “正是,卢先生乃是在下之师。”



    李长空闻言,蹙了蹙眉,心说今天是捅了卢恒窝了,怎么动不动窜出来个人都跟着老狐狸有关系。



    “卢恒在乾都城中,也算有些名望,你既是他弟子,又何故落得如此境地?”



    “恩师有所不知,此事说来话长。”



    “数月之前,卢师傅曾写信于我,言此次乡试,乾都城的考卷将简单许多,希望我能来乾都城赶考。”



    “荒谬绝伦,考生入乾都城赶考之策,本就是为了杜绝各地考卷难易程度不同,又岂有乾都城的乡试简单许多的道理!”李长空道。



    “我也是这么想的,但卢师傅名声在外,再加上多次来信,我与家父便信了。”



    “遂卖了家中田地,入乾都城投奔卢师傅。”



    “谁承想,我等到了此处之后才发现,来找卢师傅的考生并不少,且都是从大乾各地而来。”



    “他们大多都带了昂贵礼品,且愿意花费千金求卢师傅一字。”



    “相比之下,我实在寒酸,拿不出像样的礼品。”



    “久而久之,卢师傅难免轻贱在下。”



    “家父看不下去,便与人借了银子,买了昂贵礼品,送予卢师傅。”



    “卢师傅态度果然大为改观,只是这银子,却不是我们能还得起的。”



    “期限一到,催债之人上门,我与家父无力偿还,便央求卢师傅将先前的礼品还给我们。”



    “卢师傅不肯,说送出去的礼,哪有要回来的道理。”



    “我无可奈何,只得回家。却不承想,那群催债之人,见家父拿不出银子,竟拳脚相加,将家父打成重伤!”



    “后又因为卢师傅实在不肯借钱,施以援手,我便连买药的银子都没有,只能活生生看着家父死在眼前。”



    “是我,害了家父!”



    说着说着,读书人竟淌下泪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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