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澄正在被几位兄弟按着脑袋灌可乐。
未成年人不能饮酒，而且喝酒伤大脑，对这帮尖子生来说，大脑比脸还要紧，得十分保护才行。
那么，助兴的话，就只能喝可乐啦——富含糖分，是大脑开动起来的最好营养。
这几个少年少女一起去外地考了一回竞赛，出发的时候还有些生疏，可一起生活了小十天，已经很熟悉了。尤其是男生们之间，更是称兄道弟起来。
毕竟他们几个人都简单：大家都喜欢物理，那你能做出我做不出的题，兄弟就服你，我给你讲两道你不会的题，你当然要谢我。
谢的方式就是端着可乐去敬彼此，不把对方灌到胀气绝不罢手。
崔澄就被灌得快要往外冒泡，听到手机一响，连忙挣扎起来：“哥们儿我看看短信，我看看短信，说不定是我妈……”
结果是表姐发来的彩信。
他点开大图，仔细辨认了一下：“应该是他们，身高什么的差不多。但脸……看不太清楚。怎么了，他们去找你了？”
谭莉：……
她弟弟这样的傻子，为什么要早早学会说人话？
她放下画了一半的画，去打开了电脑，搜索“还没上当的时候怎么举报诈骗犯”。
当然是诈骗犯了！如果真是她的亲生父母，为啥还要去找弟弟家打听！
现在说是她亲爸亲妈，说不定她答应和他们见面之后，他们就要哭诉家里天灾人祸吃不起饭了，需要她给他们一点儿钱呢。
信里头，不是也写了么，家里遇到了什么难以跨越的大坎儿，所以才想来找她的。
骗钱的伏笔，在这里就打下了。
他们肯定是在网络上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，看到了她的长相，觉得她值得一骗，然后就凑了一对长得跟她有几分相似的男女，定向给她设套的。
她会信才怪。
翻了几个帖子，心里有谱了，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派出所。
那封信，她和崔澄的通话记录，和这对夫妇的照片，统统交给民警：“我怀疑他们是个诈骗集团。”
大学城的派出所，平时的工作是相对单纯的，不至于出现“你又没被人骗走钱，报什么案”之类的——接警的那位小哥，更是觉得，自己离破获诈骗集团、立功受奖上通报只差一步，当即豪爽答应：“什么缺德玩意儿，装人爹妈，不怕不得好死！行，你等着，我叫个同事一起来给你立案啊。”
谭莉回到学校，就给宿舍的管理阿姨塞了两张纸，一张立案告知书，一张那对“夫妇”的照片。
“阿姨，这两个人想骗我钱，我已经报案了。要是他们来了，麻烦您喊一下保卫科的师傅们，把他们送去派出所啊。”
谭莉平时对人友善客气，有时有追她的男生送来各种吃的喝的，她实在推不掉，就会给宿管阿姨们送过去，说是一点心意。
阿姨当然也乐意帮她：“好的呀，他们要是再来，我们一定把他们抓去派出所。对了，要是出了结果，我们还要写个‘豆腐块’，刊到院报上去，你同意的吧？给同学们都看一看，大家都提高警惕才好，坏人才无机可乘。”
谭莉连连点头，和阿姨达成共识：“对的，我们都应该要小心一点。”
她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，还把这件事打电话告诉了父母。
谭家夫妇倒是愣了一愣，挂了女儿的电话，商量了一会儿。
“莉莉不是咱们的孩子？不会吧？”
“不会吧，你看她的眼睛，跟你多像啊。嘴巴，嘴巴跟我小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，血型也跟你一样啊，她那脾气，你妈不也说，像你吗？”
“你之前照b超，医生不是说，是个男孩儿吗……”谭安农想到了一点儿异常。
“那照错了的，也不是没有啊。而且，如果都是女孩子，抱错了还有可能，要是咱们生了个儿子，却抱回来个女儿，这，不对吧？医生护士能连小鸡都看不到？”崔梨荣反问。
“……你这么说……那莉莉要不是咱们的亲生闺女，她的亲父母，就是故意用女儿换咱们儿子的？”
“……”崔梨荣骇然看着丈夫。
这的确也是个合情理的解释。
谭安农快步走到电脑旁边：“莉莉说把那封信发到我邮箱里了，我们先看看。”
“哎，别管啥结果，咱们别跟莉莉说。”崔梨荣也过去，“不管怎么样，孩子我们养了二十多年，那么好的女儿，别让她伤心。”
“那当然的，”谭安农说，“要真是咱们猜的那样，我估计……那儿子也没法要了。”
“怎么说呢？”
“这种爹妈能养出来什么好儿子。都要用自己亲闺女换人家的儿子了，肯定是怕断了香火。”谭安农说，“咱们老家那种满眼都是香火的人家，教出来的小子是什么德行，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
“可要是真的，那也是咱们俩的儿子。他要真……咱们就真看着？”崔梨荣有些犹豫。
“总之不能认回来。急事儿可以帮帮他，但这孩子的本质要是不行了，咱们可不能把他往家里招。”
“那……那就……就不认了？”
“梨荣啊。”等着网页转圈的时候，谭安农望向妻子，“要是那种觉得家里东西全该归儿子的家庭，养大的儿子是什么样？要是那种又要念叨生恩不如养恩的家庭，养大的儿子又是什么样？把这种人招回来，咱们老俩口和莉莉，还能剩点儿啥？你忍心让莉莉以后连个陪嫁的房子和车都拿不出来，叫婆家挑剔啊？”
崔梨荣眨眨眼，她是当妈的，当妈的本能就要对自己的亲骨肉有爱怜的。可是，想想逢年过节听说的，老家那些被败家子儿啃得骨头渣子里都榨不出油的倒霉夫妇，还有她养了二十年，贴心贴肺的乖女儿……
算了。
那家人可能真是诈骗犯，就算不是，孩子也未必是和自己家换的。就算孩子也是跟莉莉互换，那她也没见过这么个儿子，万一被那家人养砸了……
那最好就给那家人当福报去。
还有，莉莉是不能还给他们的。
然后，夫妇俩对着那封电子邮件发了一个多小时的呆，谭安农出门一趟，买了两包烟。
戒烟已久的他坐在阳台上吞云吐雾了整整一下午。
而原本听他几句话才下定决心的崔梨荣，坐在电脑前，面前堆着一大堆用过的纸巾，双眼通红，却拿着个笔记本儿，上头写满了一二三。
——男人，事到临头就没了思路。她得想个法子出来。
她的本能让她想认定这信里说的一切都是假的，可是，她记得照片里这对夫妇。
这女人当时就在她隔壁病房，她们同天分娩，这女的还抹着眼泪说，打了三胎还是四胎，可算生出个儿子来了。
还说，再生不出带把儿的，婆婆就要给她用转男孩儿的药。
崔梨荣一直知道本地重男轻女风俗，但她生在县城知识分子家庭，婆家也有文化，更何况，当初婆家老二还没结婚呢，对长子生了个孙女这事儿，婆家并没摆什么脸色。
这是她第一次见到，真有人肯为了生儿子，堕胎三四次。
连护士都说，那女人的宫壁跟纸一样薄，能生出来这个，简直是老天爷开眼了。但凡有那么一点儿意外，说不定这孩子生不下来，当妈的先死了。
——这么说，这个一定要生儿子的娘们儿，这一胎还生了女儿，然后把她的儿子给换走了？
崔梨荣牙齿咬得格格响。
电子邮件她看了很多遍，终于踅摸出了里头的味儿。
故意换走人家儿子的家庭，可不会主动去找自己的亲生孩子。之所以突然积极起来找莉莉，肯定是遇到的事情，儿子帮不上忙。
什么事情是养子没办法，但亲闺女可以做到的呢。
借钱？
还是……
她盯住“不知还能撑多久”，给还在老家的弟弟打了电话。
从医院的住院档案，查那女人的身份，然后查他们家庭发生了什么事。
几天后，弟弟果然送来和她的猜测匹配的消息。
那对夫妇，生完“长子”之后，过了几年，自己又生了个儿子。
一家人常年在外“打工”，给家里老人也起了瓦房，日子应该还不错。可是后来，听说他们的小儿子患了大病，把在村里的瓦房都给卖了，现在全家人都上城里打工，赚钱准备给小的做手术呢。
至于大的那个？大的那个早叫他们送去当兵了。当兵吃皇粮，不花家里的钱。
当兵之前呢？当兵之前去南方打工了，钱都寄给家里，是个孝顺孩子。
崔梨荣恨意滔天。
和谭安农商量了一下，自己请了一个月的假，去了女儿读书的城市。
拿着那家人的身份信息，假装他们的亲戚，在市人民医院查到了他们儿子住院的信息。
尿毒症。要换肾。
崔梨荣深吸一口气，带着笑容谢谢问询处的护士，转身就往外走，步伐却都带上了腾腾杀气。
她要把他们揪出来，像拍苍蝇一样拍死在玻璃板上。
就你们儿子的命是命！
女儿你们不想要，现在来找她，是不是想要换走她的肾脏！
我好好的儿子，你们把他弄走了，也不把他当亲骨肉！初中毕业就让他去打工，工钱还要全寄给你们！
这样的人家，很该死得绝门断户！香火？呵，祖坟都该给你们这帮缺德东西挖掉！
对，还要跟女儿说一声，这种狗东西，要是看上她的肾了，看骗不到手，说不定要狗急跳墙的。
女儿最好一直待在学校里，和同学们一起行动，可别落单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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