谭莉好好地在上课，突然被辅导员叫出来，然后就看到了表情无论如何算不上欢快的妈妈。
她心里蓦地一紧。
崔梨荣勉强一笑：“莉莉，妈妈有事要跟你说。”
——能有什么事？
最近的事，只有那一件吧。
莫非……
谭莉跟着妈妈走到一间小教室后，辅导员出去了，还顺便帮她把门带上了。
“那个人说的，可能是真的。”崔梨荣觉得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扎舌头，“她……的确和我是在一个时候，一个医院里，生了孩子……”
谭莉呼吸一滞：“我……”
“那会儿我们照过b超的，我怀的应该是个男孩子，但医生说是个女儿，我们也没多想，以为是照错了。再说，你这么像我们，你这么乖……”崔梨荣说，“那一家是一定要儿子的，不然家里头老婆婆要发疯，我那会儿还想，还好你奶奶爷爷没那么老古板……”
“所以，他们生了我，用我换走了爸爸妈妈的亲儿子？”谭莉只觉得身体变成无底的空腔，心就那么一路摔下去，她咬着嘴唇，声音颤抖，眼眶里潮热，“爸爸妈妈，是不是……想把他，找回来……”
“爸爸妈妈不想把你还给他们。”崔梨荣连忙道，“他们找你不是因为想你，也不是因为对不起你。是因为他们后来又生了个小儿子，那个孩子，得了尿毒症，要换肾。”
谭莉心头一凉。
“我不给！”她叫出声来，“我才不要，他们不要我的，凭什么现在要我的肾！”
“我们不给，不给！莉莉，你冷静，听妈妈说，我们绝对不允许有人伤害你，你明白吗？就算你不是我们亲生的，你在我们身边长了二十多年，爸爸妈妈，从来都是把你当亲女儿的。”崔梨荣一把握住女儿的手，“他们既然知道你在这里，肯定要来学校里闹，妈妈这阵子就不走了，就住在这里。咱们绝对不给他们占一点儿便宜！”
“妈。”谭莉叫了一声，她心里委屈极了，热泪滚滚而下，“我真的，真的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吗。我们去做鉴定好吗，我不相信，我不相信……”
“……好，好。”崔梨荣连声道，“要是结果好，咱们打肿他们的脸！”
有妈妈说的那些话，谭莉终于从一开始得知真相的愤怒和焦躁中冷静下来。可是，冷静不代表心安，她仍然感到极强的失落。
她是一个在出生的时候就不被期待的孩子。
她的亲生父母还做了那么丧良心的事。
她完全不可能原谅他们，至于给那个小孩子捐肾——凭什么啊。
又不是捐赠头发和指甲，她也年轻，没了一个肾，以后生活多少要受影响的。
她简直不能想象那对夫妇是怎么厚着脸皮要来找她的——是因为太爱小儿子了，所以哪怕有一丝生路，也要为那孩子筹谋吗？
说起来，那个孩子也是无辜的……
谭莉很难抹杀对一个无辜小生命的同情，但她也不能原谅，生父生母在她落地的那天就把她拿出去，换人家儿子的行为。
她踌躇了几天，心情始终是很糟糕的，就连她和崔梨荣的亲子鉴定果然不是亲生母女那样的结果，都没有让她的心情更差一步了。
只是想到，哦，果然是这样。
然后，对方先耐不住性子了。
她宿舍的阿姨们都看到过那个照片，迅速认出了他们的身份，要把他们抓住，他们只好跑掉。
可教学楼的保安不认识他们——他们不知从哪儿打听出了谭莉正在上课的教室，不顾老师还在讲台上，冲进去就对着谭莉磕头。
全班同学几乎都懵了。
“莉莉，我们知道你对我们有意见，可是我们只想见你一面呀。你为啥要说我们是诈骗！为啥要把我们送到大牢里去！你好狠心啊！”
谭莉：“……”
人只要不要脸，就可以取得先机。
但还好，谭莉已经跟妈妈聊过怎么应对他们了，现在并没有那么慌张。
面对同学们各异的表情，她问：“现在见到了？可以走了吗？”
那对跪在她面前的男女一愣。
“不是说，只想见我一面吗？见到了，还没完？”谭莉站起身，打算从另一边离开，却被那女人一把拖住衣袖：“你知道了是不是？你知道你是我们的孩子了，你不想认爹妈，爹妈都明白！俺们知道你有苦衷啊，闺女！”
“是你们不想认我吧？”谭莉冷笑一声，扬声对大教室里所有的同学说，“大家看好，这对夫妇，二十一年前生了我，因为我是个女孩子，他们看不上，就买通医院的人，把我换成了我爸妈家的儿子！”
“你咋能这么说，莉莉，我们也不知道，谁能不要自己的亲骨肉……”
“呸，我是你们的亲骨肉？我是个女孩儿你们知不知道？医院抱错孩子也该给你们抱成女孩，给你们抱个男孩儿走？医院的人瞎了吧，分不清男女？”谭莉冷冰冰道，“抱走的那个男孩呢？你们不供他读书，逼他打工，抢走他的工钱——这就是，你们换个儿子走的用处？”
她一口流利的普通话，语速又快，那自然是比下跪夫妇的乡音好懂得多。
没人能保证所有见到这一幕的学生都支持她——肯定有人会说，人不能忘记自己的亲生父母，也肯定有些和她抢上展名额没抢过的人，会把“谭莉原来是被亲父母丢掉的”“谭莉没良心不管亲生父母死活”拿出去说。
但至少，大多数人听到这里，会明白是非曲直。
孩子被医院抱错了，和买通医生把人家的儿子换走，不是一个性质。
因为种种原因丢失亲生骨肉的父母找孩子，孩子不认，是孩子没有心肝。
但被父母拿去换别人儿子的女儿，凭什么要认这种爹妈？
这种行为跟遗弃女儿有什么区别？
不，还是有区别的。
比如那男人现在就反应过来了：“闺女，不是爹妈不要你，你奶你爷爷不要孙女儿啊！你要是跟俺们回家，挨打受气，把你换给那好人家，你才能读书上学，当大学生啊。爹妈的心，你真是误会了。”
谭莉被气得眼前发黑。
原来拿她去换儿子，还是为她好了？偏偏这话听着很有道理，她可不就是因为去了谭家，才有机会学画画，读大学吗？
要是跟着这对夫妇回家，说不定，已经嫁人给弟弟换医药费了。
可她还没有说话，就有个一直以来以“我们老胡家三代单传”为傲的男生跳起来了。
他听了谭莉的话，就明白了，这男的满嘴鬼话！
骗谭莉这种小姑娘可以，骗他不行，没人比他更懂传香火！
拿女儿换人家的儿子，是为了女儿好？哄鬼！
“真是不要脸！”他大声说，“你们家生了个女儿，人家家生的是儿，你拿女儿换人家的儿，人家没发现，替你们养了，算谭莉命好，该着有好爹妈。要是他们生娃前也照了b超，知道娃娃被换了，不肯养你们家的女儿，你们把女儿接回去养？把人家的儿还给人家？”
没想到那男人打蛇随棍上了：“还啊，咱们也不是知错不改的，莉莉，我们把你兄弟还给老谭家，谢谢他们养你这么大，你就别恨爹妈了，爹妈也不容易……”
顿时，那位香火精男同学也哑火了。虽然拿女儿换人家儿子不厚道，但是，答应把儿子还回去，好像就没那么十恶不赦了。
“还给老谭家？你拿什么还？”谭莉冷笑，“他是个人，不是个物件——你们不让他念高中，逼他去打工，去当兵，现在他二十一岁了还是个初中毕业，你把他还给我爸妈？胡向正！”
被叫到名字的香火精一愣：“哎？干啥？”
“你有个妹妹不是？要是发生在她身上——有人用她换走了你兄弟，把他养成这样了，到头来塞回你家，说要把妹妹换走，你爹娘，能干吗？”
胡向正家虽然重男轻女，但他那妹妹比他小十六岁，又白又可爱，又是小女孩，天天迈着小腿跟在他身后念叨“哥哥”的时候，可招人喜欢了。
他立马就敞亮了：“干他娘！养废了我爹娘的儿，换我妹妹回去孝敬他们老不死的，做他娘的梦哩！俺妹妹不吃那苦！”
这两个老东西，肯定也是不想给大儿分家产，才想把女儿换回去，赚钱给他们花，给他们养老！
“不是，不是，这不一样。你爹娘也是有个儿了，我们换孩子那会儿，没儿子啊！”那男人本能地认定，他得先应付一个大小伙子的怒火，之后再应付女儿也来得及，先塌着腰跟胡向正解释完，才转过脸跟谭莉说，“咱们也是想，自家骨肉，怎么都比外头的好。再说，你现在也有亲弟弟，要人家的香火，咱们也于心不忍啊。”
“弟弟？你们家小的那个，现在都十七了。就算你们自己有了儿子，就不要人家的儿子了，那十七年前怎么不来找我？”
“这，这不是……”
“还要狡辩到什么时候？你们的亲儿子尿毒症，要换肾，这会儿偷回来的大儿子不顶用了，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了。是不是？”谭莉怒极反笑，“把大儿子还给我爸妈，行。骗我给你们的小儿子捐肾，做你们的梦！要么你们去卖肾换钱给他买个肾，要不就供他在医院活一辈子吧！肾，没有！钱我也不会给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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