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那会儿还不流行吃瓜的说法，然而，谭莉以一己之力，向整个教室里共同上课的两个班学生证实了一点。
瓜，要吃到最后一口，才有最劲爆的。
什么拿亲生女儿换别人的儿子，把人家的儿子养废之后还想换回来，那都弱爆了。
真正的不要脸，是让那个从来没有在自己家里生活过的女儿，捐出一个肾脏来救他们自己的亲儿子。而先头那个费尽心机换来的养子，他们就不要了！
怎么说呢，这就……很有点儿过分。
有人目瞪口呆，也有人窃窃私语。那对夫妇还跪在地上，但谭莉没有把他们拉起来的意思，只是冷笑着睨定他们，仿佛还想看看，他们到底还能拿出什么花招来。
此刻，保卫处的师傅们终于赶来了：“不要扰乱学生们上课呀，有什么话，你们等他们下课讲不好来？”
“不是，不是，下课她就不见我们了！”那女人拼命挣扎，“放开我们——谭莉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不得好死呀！亲爹亲妈你都不管，你不要脸，你不是人！”
谭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，保卫处的师傅们一边奋勇拖他们出门，一边念叨：“人家都不高兴见你们了，你们还要来闹事情。帮帮忙，我们也有事情做的，不要浪费我们时间好吧！”
教室的门被最后一位师傅关上：“大家好好上课噢，没事情了。”
一直站在讲台上吃瓜的老师：“那……那咱们就先上课？”
他其实也很想吃瓜，但是，课是要上的。为了吃瓜不上课，过一阵子倘若学生举报了，一个教学事故是吃定了的。
但现在哪里还有人听得进去课！
大家盼着下课，盼到下课，也顾不上去下个教室了，往谭莉身边一拥而上：“刚刚那两个人，是怎么回事啊？”
“真的是你亲生爸妈啊？”
“他们真的要你把肾给他们儿子啊？”
“那他们抱走的儿子，你爸妈不要了吗？”
纷乱的问题，谭莉深呼吸，打开桌上的水瓶子灌了一口冷茶。
“就是这样，我不知道他们抱走的儿子我爸妈要不要，但我肯定是不跟他们走的。”
“对对对，就不应该跟他们走。哎呀好不要脸，生了你就不要了，现在又找上门来。”有同学第一时间表示声援。
“可是要是没有那个肾，你那个弟弟，是不是会死啊，还是会一直住院？”也有人问。
“他一直住院关谭莉啥事啊！”那个胡向正挤过来插嘴说，“这不是爹妈缺德，才报应儿女吗。偷人儿子，怎么样，自己的闺女也不想要他们了，自己的儿子也病了。不好好找谭莉爸妈赔礼道歉，不想着行善积德，来找谭莉叩头下跪，图啥啊，就是图谭莉年轻不懂事，脸皮薄。万一答应他们了呢。”
“……真能这么厚脸皮？”有人表示疑惑。
“你们是不知道，你们都是城里孩子，没见过这样的。”胡向正说，“我见得多了，我跟你说，谭莉，这事儿，你得听我的——跟你爸妈说！别不好意思！就那儿子，现在这个样，能跟你爹妈处出感情来？那是不可能的！你爹妈但凡脑子清楚，就不能对他赛过对你好。但是，对上这俩老不要脸的，你啊，狗咬刺猬，没处下嘴啊。得你爸妈来拾掇他们！”
“我怎么就没处下嘴了……”
“他们毕竟是你亲爸妈，你是当闺女的，咋能跟亲爸妈对着干了。但是你爹妈没事儿啊，他们偷的是谭家的儿子，你爸妈就是苦主啊。在俺们老家，赶上这样的，亲爹娘喊人给这两个老东西打进医院了，那警察都不管！管了这个事，那不就没天理了嘛！”
胡向正激动得连方言都冒出来了，他特别能理解谭家那个被换走的儿子——他是村里供出来的，学艺术本来就烧钱，他爹妈为了他读书，一个在家务农，一个在外打工，一年四季都没有闲的时候，那也甘之如饴。在他眼里，是个正经人家，就该这样供孩子读书。
别说是男孩儿，就是个闺女，读过大学的闺女，跟读个高中甚至读个初中之后就不读了的闺女，那也是大不一样的。
他们那地方，重男轻女得厉害，但只有一点好，只要孩子考上了，爹妈砸锅卖铁也供去读书。
所以听到这对夫妻，偷走人家的儿子，又不让孩子读书，他就出离愤怒了。
这不是，为了点儿钱，毁人孩子的一辈子吗？
要是自己家的孩子，不让读也就算了，偷了人家的儿子，不让读书，这可丧良心！
这种人，理该被孩子亲爹妈撕碎了塞阴沟里头去。
“我妈知道，我爸也知道。”谭莉笑了笑，她一向不喜欢胡向正，但是，胡向正说这些话，她是认可的。
她的确不方便跟他们对着来，世界上永远不缺对别人充满爱心的贱人，他们眼里，既然谭莉的这一身骨肉是这对夫妇给的，那还他们个肾，甚至从此以后把他们孝敬到头顶上，那才是应当应分。
她那些“肾没有，钱也没有”的话，要是叫这些人听了，他们怕是要炸毛了。
可是，这话要让谭家爸妈来说，谁能挑出错？
谁能要求一对亲生骨肉被人换走的父母，对施害者宽容？
“那他们咋说？”胡向正问，“他们要那儿子不？没说让你回去吧？可别跟那家的儿换！换回去，那两个老东西就是要欺负你的。”
谭莉点点头：“不换，当然不换。我爸妈养大的女儿，凭什么要跟他们回去——至于那个男孩儿，他要是个好人，又愿意回来，那就回来，我家也不差给一个孩子的钱。要是养歪了，那我爸妈肯定不要他的。”
“可别，”胡向正连忙道，“你知道不，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，你那兄弟，姑且就算你兄弟啊，他在这种人家里头长大，不会是个好东西。”
“……这……”
“擦亮眼看着，可别叫你爸妈被这种人给骗了！”胡向正觉得自己是尽到了做同学的责任了，“再想要儿子，也不能要被这种家养歪了的儿子！而且你爸妈对你多亲，我觉着，他们也没那么想要儿子。”
关于自己的父母想不想要儿子这事儿，谭莉是真不敢说。但是，出了教室门，给妈妈打了个电话，崔梨荣就迅速采取行动了。
她直接赶去学校保卫室，见到了那对夫妇——身边还带着警察。
她报案了，说他们偷了自己家的儿子。
虽然案发是在二十多年前，但她直到前几天才知道这件事，还是可以报案的。
那对夫妇原本以为，只消在保卫室里接受一下学校“不要扰乱教学秩序”的教育，他们就可以被放出去。
却没想出了保卫室就进了派出所——谭莉还带了几个同学作证，证明他们夫妇承认，二十年前是故意把自家的女儿和别人的儿子对换的。
单凭口供没法定罪，但这俩人也别想再那么顺利地混进学校骚扰谭莉了。
这还没完呢，李微熹之前跟谭莉说过，自己是怎么利用警察和报社记者摆脱隋秀芝的，谭莉也学到了。
她匿名在学校贴吧、sns平台、同城论坛都发了消息。
约莫都是“惊！无耻父母寻找被弃多年的女儿，竟是为了给儿子换肾”的内容。
一时间，这件事情就被热炒起来。连正在搜集数据、做当代大学生衣着消费意愿和消费能力分析的李微熹，都吃到了这口大瓜。
哦，谭莉姐姐还挺出息。
上一世谭莉是怎么被网暴逼死的，这一世就怎么以其之道还施其身。
当初那对父母放了她的个人信息和手机号出来，带节奏说她铁石心肠，不肯救唯一的弟弟，任父母对她下跪也无动于衷。外加同校几个一向和她关系不好的同学推波助澜、火上浇油，放出她的衣服包包品牌，说她拜金，贪图养父母有钱，才不认亲爹妈。
她每天要被无数人打电话问候，祝她早死，祝她倒霉，还有人给她寄寿衣、花圈和刀片，说她这样不是人的东西，活着是浪费粮食。甚至还有人等在食堂里，故意往她身上泼连汤带水的剩饭。
虽然谭莉并不知道上一世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，但她能想到，绝不能让这两个人先发声。
她和崔梨荣商量好了，要把第一波舆论捏在自己手里，先让大家有了“他们俩不是人”的基础认知，再和他们打口水战。
所以她们有意透露了自己的籍贯和所在地，自然有人通过医院收治患者的记录，查出了“弟弟”的身份，顺藤摸瓜，摸出了那对父母。
更有人找到了那个被抱走的谭家儿子的信息——他叫赵成勇。
虽然赵成勇的个人信息，到入伍后，就不能再查到了，但他的同学工友，甚至从前打工店的老板，都先后听说了这件事。
只是还没有机会告诉他而已。
直到他“妈”给他打了个电话，哭诉他弟弟没钱治病了，要死了，让他赶紧请假来医院，他是公家的人，医院可能会给他点儿面子，让他们赊点账，先治病。
赵成勇这才请了假，带着战友们捐的医药费出来，可他人还在火车上，就听到邻座的人拿着报纸讨论：“你看看，世上真的是什么不要脸的人都有啊。”
“可不是，你看看，偷了人家的儿子，不好好对待，让孩子打工，当兵。丧良心！自家儿子病了倒是上心，千里万里找亲女儿骗肾。还好这丫头聪明啊，不然，那这两个人骗了她肾，说不定还要骗钱呢。”
“叫我说，这两公婆，喂狗，狗都不吃。”
“那是，唯一的亲儿子病了，可不是报应么。”
赵成勇听着，心里突然一咯噔，他问乘客借了报纸来看，可看到的“赵某夫妇”，还有事发的日期和地点，他的手就忍不住哆嗦起来。
l县医院。他的出生日期。“父母”的姓氏。以及，不让长子读书，逼他打工、逼他当兵的事情……
“哟，这小同志怎么了？”那两位聊天的大爷聊着聊着，突然发现他的动静不对，“乘务员，乘务员！你们有药吗，这小同志看着身体不舒服啊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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