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收养“沈乖乖”的关系，李薇珑还留着未成年人救助中心负责人的电话。打个电话过去，问能不能安排一位从前的同事去给孩子们上几堂音乐课。
负责人听说不要钱，当然也很欢迎。
“要准备什么乐器吗？我们这里有竖笛、铃鼓、沙锤、三角铁……对了，还有个电子琴。”
“有电子琴就行，铃鼓沙锤三角铁，孩子们一人拿一个跟着打拍子。”李薇珑说，“竖笛……最好就不要出现了。”
——一般人类吹竖笛，那声音都是直刺天灵盖的。如果同时有三个以上的业余人士吹竖笛，那接下来听一段唢呐都算是洗耳朵。
金宁宁是去当义工的，不是去聆听大象游行的。
谈好了救助中心，再去跟金宁宁说一声，事情就妥当了。
金宁宁这周末就去救助中心，李薇珑有点儿不放心，也跟去了——要不是李微熹周末要去补课，她也要去的。
而纵使去不成，李微熹也给张雪竹说了这件事。
张雪竹从学校毕业之后，要同时备考大专和本科，平时学习已经很辛苦，要去工厂流水线上赚生活费实在是难。李薇珑知道女儿在境遇困苦的时候多蒙这位张小姑娘照顾，也知道张雪竹的恋人因见义勇为而去世，于是跟郑雪梅打了个招呼，把张雪竹安排在启峦一家小型子公司做前台。
张雪竹长得漂亮，性格又豪爽，不多时就跟公司里的前辈们混熟了。公司小，访客少，前台不忙，她大可以将每天十分之九的工作时间都拿来埋头学习。
一年多过去，专科阶段的课程，她已经考完了一半，本科阶段的课程，也过了将近三分之一。
按她的话说，要不是时间冲突，她觉得自己一年就能把法律专科的课程学完呢。
学习，从来没有这么有意思过。
而前台的工资虽然不高，却也给了她食堂饭卡和宿舍。对于已经习惯穷人生活的张雪竹而言，这些工资，够她活得滋润了。
滋润起来，就要伸手帮帮别人，她一向热心肠的——于是，有时候给原先的兄弟们买点儿跌打膏药，有时候给救助中心的小朋友们买些书本、衣服、玩具、零食之类的。
花不了多少钱，但张雪竹心情好。这是龙光山死后，她过得最快乐最舒心的日子。
听说“李小姐”要带着朋友去救助中心，张雪竹立刻行动起来，跟老师们表达了自己也想去的愿望。
当然实现了。
李薇珑带着金宁宁走进救助中心大门的时候，张雪竹就在院子里等着她们。有她在，小朋友们整整齐齐地欢迎金老师。
金老师也不负众望，她第一次给一大群不到十岁的孩子上音乐课，教他们唱了两首歌，还用电子琴弹大家爱听的流行音乐，让他们用手中的铃鼓、沙锤打拍子。
孩子们高兴，她也高兴起来，一不小心，居然就玩了两个多小时，到了吃午饭的时候。
李薇珑从车里拿出准备好的点心，给孩子们加个菜，而饭后她们要走了，小朋友们更是乌泱泱地涌上来，约她下周再来。
“我的手有点儿疼，”路上，金宁宁说，“不过，我很开心。”
“疼？”李薇珑生出一丝担心，“不会是旧伤复发了吧……”
“应该不会，只是酸疼。”金宁宁笑，“下周我们还来吗？电子琴，我还行的！”
“你要是想来，我就再陪你来。”李薇珑也欣慰，她一想到这里是女儿曾经生活过的地方，看看那些孩子们，就平添了几分喜爱。
“好。嗳，那些小孩子太可爱了，尤其是那个小胖丫头，叫什么来着……站在我背后看我弹琴那个。我们吃完午饭，我看她又去音乐室了，在琴上悄悄按来按去的。”
“党莎莎，是吧。以前我养女在这儿的时候，和她住一个宿舍，”李薇珑想到什么，说，“小姑娘学习一般，不过……不过，说不定挺适合学音乐。”
“真的？”金宁宁问，“怎么说？”
“她每天去值班室蹭电视剧看，然后回来就唱电视剧主题曲。还学着人用一排玻璃杯盛不同高度的水，拿杯子敲小星星。”
“敲出来了？”
“对啊，我女儿还录过一段视频，音准还不错，不过，那不挺容易的吗。”李薇珑说，“换谁敲能敲不出，少年宫不一直都有敲杯子的展览台吗……”
“那不一样啊，”金宁宁说，“少年宫的杯子里有多少水，那是设计好的，音准没多大问题。她自己动手，能把每个杯子里的水位调到合适的位置……”
正逢红灯，李薇珑踩稳了一脚刹车，转过脸看副驾驶上的金宁宁：“也就是说，这孩子……天赋真的还成？”
“节奏感不知道怎么样，我没注意，下次去看看。”金宁宁说，“不过，就算节奏感不好，好好练练，不能当音乐家，当调音师也是个路子。”
“要是节奏感也好，你收她当徒弟吗？”李薇珑笑。
其实是希望金宁宁答应的，虽然金宁宁不能演奏高难度曲目了，但凭借科班出身扎实的基本功，带个孩子入门还是毫无问题的。
甚至可以说，大材小用了。
但现在，最重要的是，金宁宁能从给孩子们教音乐上找到人生乐趣。
这在李薇珑眼里，就比教出个小小竖琴家更有意义。
音乐这东西，最美好的意义，不就是触动人们心中最温软的地方，激发出那些美好的坚定的感情吗？
只要能带来平和与欢悦，何必在意那音乐声到底是不是专业级别的无懈可击呢。
金宁宁想了想：“要是节奏感也好，我教上个两三年，怕是就教不了了。有天赋的孩子，进步是很快的……我能讲理论，但我的手，没法示范高难度的曲子……”
“那就慢点儿教。”李薇珑说，“反正她也没父母，不可能给你课时费，也没人担心你故意压课骗钱——慢慢打基础，以后走得才长远。说不定等把她基础打牢实了，你就又找到下个可以教的小朋友了。”
金宁宁眨眨眼，也对。
她怎么没想到。
带那些父母着急想看到成果的孩子，打基础就不那么容易。父母迫切需要孩子进步，最好今天第一次摸琴，下课就能弹《欢乐颂》，一个月后能弹《水边的阿狄丽娜》，一年后就能上交响乐团的竖琴首座。
可能吗？
音准都没养出来，节奏也忽快忽慢压不稳，起步的时候越是着急要学曲子，后头的破绽就越大。但要是当老师的故意减慢授课速度，让孩子多练习，家长说不定就要怀疑老师故意骗钱了。
反倒是党莎莎这种孩子——都姓“党”了，肯定是亲生爹妈都不要她了，从小在救助机构里长大，才会登记这个名字——因为没有人关注她的进展，要是有个好天赋，慢慢磨，真能磨出一块美玉来。
开始聊天的时候，金宁宁只想着教她弹弹电子琴便罢。现在却想，如果孩子资质足够好的话，她让爸爸妈妈把这孩子收养到自己家里，当她妹妹，继承她的衣钵学竖琴，也不错啊。
别人学竖琴要求爷爷告奶奶找关系找老师，要是这孩子当了她妹妹，老师是不用找了呀。
入门，她能教，进阶，她老师能教。要是老师的本事也不够了，李薇珑现在名声更大，连那个全国都算得上前三的大乐团都伸出了橄榄枝，更有音乐学院要聘她当客座……
找李薇珑教！更好！
到时候改名金莎莎，也挺好听的。跟她的名字格式也挺像，一听就可以是姐妹两个。
她有些兴奋地绞了绞手，旋即觉得自己真是有些太不镇定了——目前只知道这小姑娘是个音准不错、且对音乐有兴趣的孩子，但有多少天赋，又能付出多少心力学习，那还不一定。
不能高兴得太早。
但她回到家里，还是把小时候刚开始学竖琴的那些教材都翻了出来。自己坐在刻着小乌龟的爱琴边上，重温那些单调的基础练习曲。
弹着弹着就红了眼眶。
想起小时候练琴的日子——有时候充满了“一定要弹出个样子来”的信心，有时候又是被妈妈逼着不能不练习，这每一个音符，仿佛都有她小孩子时代的记忆。
虽然太久不曾联系，可是手指触到琴弦，便天然知道该怎么拨弄似的。
她受过重伤的双手，虽然有父母请来的著名专家帮忙手术，也不可能复原。现在如果拿出全部状态……应该是学琴五年左右的水平。
还行，能教别人。
哪怕只是个入门，但能教孩子们学竖琴，也不错啊。
说不定她的孩子们里，就有几个能成长为“著名音乐家”，甚至国际驰名的竖琴大师呢。
学音乐，启蒙最重要了。启蒙要是没做好，后面再遇到什么名师点拨，底子都比同门们薄。
而金宁宁已经下定决心，她要给跟她学竖琴的孩子，打下最扎实的底子。
第一个学生，会不会是党莎莎呢？
她很期待下一次去救助中心上音乐课，为此一个星期都花在好好备课上。
她找了一首和爱情无关而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，扒了谱子，编了个小合唱，准备教小朋友们排练起来。
但没想到，这一次还没进音乐教室，就听到了弹得挺不错的电子琴声，是上一回她弹过的歌曲，最简单的那个。
她推门，电子琴声戛然而止，琴边的小姑娘抬起一张胖脸，见到“金老师”，脸蛋瞬间便成了红苹果。
真就是通红啊。
“刚才是你在弹琴？”金宁宁眼前发亮。
“对……弹得不，不太好……”小姑娘有些腼腆。
“接着弹，我听听。”
她依言接着弹，金宁宁走过去看，先是眉头一皱，然后又笑了。
党莎莎按键顺序和时机都掌握得很好，完全可以通过节奏考试了。但是……
“弹琴的时候，不可以折指。”她温声说，“你看，要像这样，掌心里仿佛包着一颗鸡蛋……”
党莎莎的小手被她拿起来，小姑娘受宠若惊，手指都不知道怎么摆了。
这孩子，说不定还真可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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