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微熹最熟悉妈妈的行为习惯了。
这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状态，肯定就是心里有事情。
她皱皱眉，走下楼去坐在她身旁：“妈你怎么了？是……有什么事情？”
心里还想着，莫不是江爸爸和周妈妈那边出了什么岔子？
李薇珑原本想着心里事，见女儿来了，一怔之后，却也觉得瞒着没什么意思，叹了口气：“你小金阿姨自杀了。”
……
等等。
李微熹花了几秒钟去理解这句话，旋即惊愕地睁大了眼睛。
不是，她身边一定要有个女性在这个时候自杀的吗？怎么谭莉现在好好地活下来了，金宁宁又……
明明离她受伤，已经过去几乎一年了。要绝望要痛苦，也早就绝望痛苦过了，怎么现在……
“为，为什么呀。”她问，“人，没了？”
“倒也没有，发现得还算及时，抢救过来了。”李薇珑抿着嘴唇，“她爸妈骗她说复健好了就还可以弹琴，还安排她去国外疗养旅游，找名医看病，过了这么久，想着差不多了，她人回来了，却不知怎么想不开，偷偷割腕自杀了。还好她手受过伤，没劲儿，没把动脉割断……”
李微熹蹙眉，这是为什么？
是因为旅途中遇到的某个名医说她不能再弹琴了？
还是她自己意识到父母只是在欺骗她？
可是，无论是哪种情况，都没有必要等到回家之后才寻短见的。除非……
“她父母，是不是把她的琴给处理掉了？”她望向走廊尽头的琴房，问妈妈。
李薇珑一怔：“把琴处理掉了？”
“她的手好不好用，自己心里应该是有数的。现在她家里人也不可能透她双手废掉了的事情吧？”李微熹对妈妈说，“只可能是回到家中之后，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，印证了她不能再弹琴的事实。”
“……倒是真有可能。”李薇珑想了想，“前阵子，还有人托关系找我教他们家女儿学竖琴，说家里配了把很好的琴，上百万呢，是欧洲手工老琴了。”
“小金阿姨的琴也是欧洲手工琴？”
李薇珑点点头：“可能就是她的那把琴。”
说着拿出手机来翻照片，翻着翻着：“啊就是这个——这好像还真是金宁宁的琴。”
“那……”
“我去给她妈妈打个电话，”李薇珑皱着眉头，“他们要是肯把这琴再买回来就好了。”
别的话她也不好讲——只是十分不能赞同金家人的行为。别的不说，若是有一天，她的手受伤了，不能弹琴，那她绝对是不乐意将自己曾经用过的旧琴给卖掉的。
没了琴，就相当于过去的人生被一笔抹掉，曾经引以为傲的事情，全部变得毫无价值。
再说，万一……万一还有奇迹呢。
就算金宁宁无法再像个真正的竖琴演奏者一样，弹奏出那些撩动人心弦的美妙乐章，但只要手还在，手指还能动，弹一些基础的曲目总是没有问题的。
也不过就是音色不够好，或者情感表达不充沛罢了。
可能金宁宁自己听到这样的“音乐”也会难过，但总比直接断了她的路好。
那一个电话打过去，金宁宁的妈妈先谢过李薇珑的关照，可又忍不住落泪。
明知道李薇珑是金宁宁的前辈，也曾做过一阵子的竞争对手，可是，当她的宁宁遇到想不开的事情时，至少李薇珑还会来问候一句。
“对不起，李老师，你别嫌我话多，我真的不明白……宁宁她在外头的时候，明明还好好的，怎么一回家，就想不开了呢？”
“是不是回家之后，想到从前的什么事儿了？”
“怎么会呢，我们为了怕她触景伤情，连她的琴都卖了，房子也重新装修了。但凡是和从前有关的东西，都看不到了才对啊。”
果然，果然。李薇珑掐一把自己的手心。
“……把她的琴卖了？那，在她旅游疗养的时候，你们跟她说过，她已经不能再弹琴了吗？”
“哪能那么说啊，肯定得说，好好复健，还能弹。那丫头，要是不让她弹琴，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干些啥了……”金母的话音戛然而止，她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，“你是说，她回家没看到自己的琴，所以，认定我们是骗她的？天啊，天啊，我现在上哪儿找她的琴去！”
钱倒不是问题，可是，金宁宁也好，李薇珑也好，她们这种不缺钱的专业人士，用的琴都是定制回来的。
有的还是名师手工制作的，在国内甚至在全世界，都可能真的只有这么一把……
那个买她女儿琴的买家倒是也在本地，可是，为了把这把琴出手，他们是省略了女儿出事这一桩的，就说孩子不学了……
现在再去找人家，把琴买回来，人家肯么？说不定得加钱。
也罢，钱不如女儿命要紧。肯不肯，也总得试试。
谢过了李薇珑，说要想法子把琴买回来，又问：“要是宁宁问起，我们怎么解释才好？”
“说放到乐团里了。她在国外，琴放在家中没人保养。”李薇珑建议。
“好好好，我们就这么说，就这么说。要是那孩子问起，李老师，麻烦您帮我们圆一圆。还有，琴要是买回来了，她还能弹吗？”
“这得问医生，我猜应该是可以的。有些简单的曲目，也不需要手指非常灵敏有力。而且，人家不都说，‘用进废退’吗？要是时常练习，对她的手说不定还有些好处。”
打完电话，李薇珑出了一口气。
“金宁宁是真的太可怜了。”她说，“就算她爸妈把琴给她买回去了，也没办法再弹从前练熟的乐曲。到时候，说不定又要难过。”
人总要有所寄托的，事业不行，或许能换一门事业，再不行，也可以投注感情，就连感情也不行的话，如果有个可爱的孩子，也能分散些精力。
这都是李薇珑从自己的遭遇中提炼出来的人生经验。
可金宁宁，她过去几乎二十年的时间全在练竖琴。她那个时代和李薇珑的时代不一样，学艺术的孩子更多了，竞争也更激烈了——想要在这条路上走出头，文化课多少是要舍弃一点的。
换言之，金宁宁的文化成绩，可能是连二本都考不上的。
而要是没有天赋，继承家业也继承不住，这一点，李薇珑最有心得。
那她还能干什么呢？被男朋友连捅那么多刀，命都快没了，应该……也不会很想结婚生子了吧。
仿佛是放在眼前的路一条条都断绝，就连李薇珑这样，自觉已经承受过世上虽可怕的事情的人，也想不出她还能往哪儿去。
甚至越想，越觉得，金宁宁要是真的自杀成功了，说不定也是解脱了。只是，作为她身边的人，不管算是前辈还是同事，都没办法眼瞧着她走上死地而无动于衷。
但愿那把找回去的琴，能给她一点坚持下去的勇气。
过了几天，李薇珑果然就接到了金宁宁的电话。
“李姐姐。”金宁宁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有些虚弱的，“先前我的琴，是放在乐团里的吗？平时保养什么的，真是麻烦您了。但是，您知不知道，我琴上的小乌龟，是谁刻的？”
李薇珑：……？？？
“小乌龟？”
“对，琴体上有人刻了一只小乌龟……莫非是什么时候没有锁琴房的门，有小朋友溜进来干了坏事？”
只消一刹那，李薇珑头上就出了汗。
什么熊孩子，上百万的竖琴，往上面刻小乌龟！
哪怕这琴是你父母买回去给你的，也不能往上乱刻东西啊。说句不好听的，人会死，但琴不会，下一个拿到这把本来很珍贵的琴的人，看到这小乌龟，会怎么想。
“我不知道，我……我去找保卫处查查监控？”她说，“说不定是谁带了小孩子来，小朋友嘛，不太听话也是有的。等着，等我抓到是谁，找他爸妈给你赔钱。”
金宁宁反倒在电话的那一边轻轻一笑：“李姐姐，乐团里的人，谁家的孩子会对乐器搞破坏？要是有谁家孩子有这个恶习，早被爹妈剥了一层皮啦。”
李薇珑无奈道：“那，总不能是我在你的琴上刻小乌龟吧……”
“李姐姐，别跟我妈一起骗我了，我的琴，他们是不是……卖给别人了？”金宁宁叹气，“又是被刻字，音色也不准了。别人听不出来，姐姐你……”
那边拨了几个弦，“要是你在，会把琴保养成这样吗。”
李薇珑彻底说不出话来，她还是对那买琴人家的小孩心生怨念。
弹琴的人，最见不得别人糟蹋乐器。学得下去就学，学不下去卖了琴不干了也行，在那么好的琴上乱写乱刻，还把弦音搞得一塌糊涂，她听着都心疼。
金宁宁的妈也不靠谱，琴都买回来了，先找个调音师傅来调一下弦，再让女儿看到不好吗？
这，这谎可撒不下去了。
“李姐姐，总之，谢谢。”金宁宁在那边说，“虽然你们骗我，但我也知道，是为了我好……”
“这……”李薇珑从来也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，此刻不由想着，这电话要是让女儿来对答就好了。可惜李微熹就在这个电话打来前，才出门去学校，现在连悄悄给她出主意都不可能。
“可我也有我的苦衷。”金宁宁叹气道，“我知道我没有指望回到乐团了，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。现在既不想恋爱，也不想结婚，李姐姐，你说我做点儿什么去？”
李薇珑确实没想过金宁宁会这么问她。
她脑海里一片混沌，那边也等着她的答复，电话还通着，只是都沉默。
突然，家里的门开了，李微熹连拖鞋都来不及换，踢掉脚上的运动鞋就冲了进来：“妈，我之前那些不要了的衣服呢？我们出门的时候，看到街上的旧衣回收点又开啦，可以把那些衣服捐给山区！”
“你问问齐阿姨，她收起来了。”李薇珑答，说完这一句，却突然心中一亮，对电话那头的金宁宁说：“要不，你去山区或者乡村支教？也当散散心，再不然，去养老院或者儿童村之类的地方，做做义工？”
“我？”金宁宁一愣，“我能么……”
“不做重活的话，应该可以吧？”李薇珑说，“你的手，拿电子琴弹几首通俗歌曲应该没有问题吧……”
“这……这应该没有问题。”金宁宁也有些心动了。
她在音乐学院里学的虽是竖琴，但钢琴也是必修课。上课的要求，当然没有对专门学钢琴的学生要求的高，但辨音、能弹，都是最基本的功夫。
电子琴么，没有专门学过，但也是黑白键，按道理说，不会比钢琴难。
而且琴键也比钢琴要轻，好按，对力度的要求也不太高。
只要不弹太快的曲子，她的手……应该能撑得住。
去边远山区支教，她还是有点儿心虚。但要只是去养老院之类的地方，给那里生活的人们弹弹琴唱唱歌，她可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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