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勋想了很久，摸出手机来，点开和李微熹的对话框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熹熹应该是已经休息了的，这么晚了……可是，他那种“希望有个人陪着我”的愿望，却前所未有地强烈。
甚至也不需要聊什么，只需要对面有个人在就可以了。
可是，他看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提示，到底是把它放下了。如果熹熹关了机或者关了声音，现在肯定收不到信息，但要是没关，不就要被他吵醒了么？
偏偏就在此刻，手机上弹出了一条新消息提示。
裴勋一怔，解锁屏幕，竟然是李微熹发过来的……一句废话。
“你睡了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
电话立刻就打过来了：“要不要聊一会儿？”
“嗯？”裴勋裹了裹身上的衣服，不觉带上了几分笑意，“聊什么？”
几秒钟的安静之后，李微熹在那边也笑了：“我也不知道聊什么，但是……我觉得，今天结束的时候，你好像在想什么心事。”
“……所以呢？”
“想陪陪你。”
“是。有点儿心事，但不知道怎么说。”裴勋说完这句，便搜肠刮肚地想词儿，该怎么才能让熹熹明白他的心情，又不显得他矫情？
“那你慢慢想，今晚还很长的。我陪着你。”
他一怔，夜色寂静，他听到自己的心跳，也听到那边轻微的呼吸声，心房中跳跃着的那团焦躁的东西，突然就安静下来了。
“熹熹……要是我一直这样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，也不知道做什么才能做好，你……会怎么想？”大约过了一分钟，或者两分钟，他问。
李微熹听着，先是不明所以，想了几秒钟，方才恍然。
原来是因为这种事情迷茫惶恐啊。
裴勋真可爱。
“那不是很正常吗？”她说。
“正常吗？”他反问，“可是你都知道自己想做什么……谭莎和崔澄他们也愿意为了喜欢的东西努力学习，只有我，对什么东西都没那么大的兴趣……”
李微熹在电话那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。
这个人……难道她还能告诉他，自己早早就找到了人生志愿，是因为她比他多活二十多年吗？
这个岁数的孩子，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才是正常的。
再说，谭莎和崔澄去参加集训，也不代表他们就确定了未来一定要研究物理呀。
人家可能只是对“受罪式学习”忍耐力更强一些而已。
这也值得挂心吗。
“那就说明值得你喜欢的事情还没有被你发现呢！”她口气非常笃定，“等你发现了，一眼就能认得出来。”
“真的？”裴勋将信将疑。
“当然是真的啦，不然你想想，从小学开始，就有女生给你写情书了对吧，为什么你到去年才有女朋友呢？就是因为，那时候你还没有意识到我有多好！是一个道理。”
这样的歪理邪说，倒把裴勋逗笑了：“对，全世界所有的姑娘里，你最好。”
“只有你觉得我最好。”李微熹纠正他，“不要去找，我们要等——等一等就好了，值得你去做一辈子的事情，早晚会出现的……”
或许是因为夜色深寂，女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慵，裴勋听在耳朵里，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。
“困吗？早点休息。”他说。
她先“嗯”一声，又说：“还行，你……躺到床上去，手机接音箱，我放白噪音给你听。”
白噪音？裴勋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。
他只是听了李微熹的话，自己躺在了床上，合上眼睛，小音响里便传来了篝火燃烧时木柴发出的噼啪声。
他竟然能从那声音里听到温暖，仿佛还能感到被火苗烘热的衣服，蓬松而驯顺地贴在胸口。
困意终于袭来，他迷迷糊糊地想——是啊，有什么好着急的呢，上天总会把值得他努力一辈子的事，送到他面前的。
当然也会认出来的。
“不要找，要等。”
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。
不知为什么，他没有理由地信她的话。
今晚当然是个美好的夜。
而李微熹听着他的呼吸，想一想，把手机放在了枕边。
一夜好眠，醒来才发现手机没电到开机都不能了，等充上电又发现欠费，折腾好了，才发现齐妙给她发了二十多条企鹅信息。
——我是不是快被小姐妹杀死了？
李微熹点开对话框，发现这些信息全是愤怒控诉渣男的。
有图有真相。
崔澄在出发去集训之前，居然换了个企鹅号加齐妙，念叨了一大堆有的没的。
还希望她祝福他旗开得胜，说去集训的那座城市有特产糕点，问她喜欢什么口味，他给她带。
齐妙没回答，反手拉黑，截图吐槽。
“有完没完！我是那种知道人家有女朋友还粘上去的贱人吗！”
平心而论，崔澄如果没有和谭莎不清不楚，那些话，看着是挺像在跟喜欢的女生示好的。
但现在，谁看他跟谭莎不是一对儿？
李微熹正要发言，下一张截图又来了。
这次是跟谭莎的记录。
“我跟崔澄是亲戚家的姐弟，别的什么关系都没有，真的，妙妙你别误会他。”
——这话，在李微熹看来属实是有点微妙。
而齐妙的回答显然也是并不客气。
“不关我事。我只是不想和他做朋友，不行吗？不是谁都得和他聊天吧？”
接着又是个拉黑操作。
有骨气。
李微熹在心中默默拍手。
挺好的，就算杀错，也好过放个渣男来祸害自己。
“走，去看电影。后天就开学了，今天再不去就没机会了。”齐妙豁出去了。
“……去哪儿？”
“去你的狐狸乐园。”
——所以，这是什么少女心事都不要了，挥慧剑斩情丝，谁敢拦我我一起斩掉咯？
李微熹当然答应。
却不知道一千多公里以外的崔澄接过谭莎的手机，看得眉头紧皱，委屈又愤怒。
他一把把谭莎手机拍在桌子上：“我他妈是干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吗？她怎么就……”
谭莎极心疼地把自己的手机抢回来：“你失恋跟我有什么关系，你摔我手机干什么！你这小牲口——我说了，你想见她你就一个人去蹭老裴的约会，你非要拉着我，活该！”
“不是啊，这不是，我一个人去尴尬，而且带着你，她可能吃点儿醋……”
“她吃没吃醋不好说，但你的形象是没救了。”谭莎一挑眉，“渣男？八爪鱼？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？”
“……谭大头，你能不能说点儿正常朋友该说的话？”
“正常朋友不会摔我手机！”谭莎回答，“好了我还要学习，你赶紧走开……”
崔澄非但不走，还一屁股坐下来，捂住头：“我特么都不想考了。”
“不关我事。”
“她怎么那么心狠。”
“是你活该。”
“不是，我说——谭莎，你都被她当成假想敌了，你一点也不急？”
谭莎拔下中性笔笔盖，抱歉一笑：“她才没把我当假想敌呢，她就是不想和你玩了而已。不然她会骂我，而不是说不想理你。崔澄你没有数吗，为你，还不值得人家把我当敌人。”
崔澄拍桌起立，掉头就走。
走到教室门口又停住脚步，他心里烦乱，可在这地方他和别人不熟，虽然谭莎嘴巴很毒，但不和她说，他还能跟谁说。
“你说我还有没有希望？”趁着教室里没别人，他问。
谭莎被烦得把笔一扔，人往后排一仰：“你问我啊——我怎么知道！这要去问算命仙啊，再不然去庙里求个姻缘，别吵我了好吗。我怕再给你帮这种忙，就缺了大德，要被雷劈了。”
崔澄气得摔门出去，却在门扇即将闭合的时候伸手挡了一下。
初时只是怕门猛然扣合的声音太大，打扰其他教室里的人，没想到门摔上的速度那么快……
谭莎原本已经做好了听到一声巨响的心理准备，没想到世界寂静无声。
她一抬头，就看到崔澄站在门口，左手玩命抓着门维持站着不倒的姿态，而扭成鸡爪子一样的右手不住颤抖，脸色惨白，额头上全是汗珠。
——在被送去医院之前，崔澄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，是“别告诉我姑妈”。
谭莎揉揉太阳穴，男人真幼稚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脑海中闪过一句话——出师未捷身先死——双重意义上。
就是崔澄这个幼稚鬼不配称英雄。呵。
一个多小时后，接到老师电话的她，在“物理大冒险”群里发布了第一手消息：“同志们，插播一则广告：倒霉的崔澄同学因用门夹断了自己的食指和中指，目前已经退出集训，谭莎小可爱成为本市仅存的一颗小硕果，她将为大家争取共同的荣誉，请大家现在开始攒钱，待她凯旋，请她吃饭！”
这个消息成为了寒假最后一天的大新闻，群里顿时炸了锅。
“崔澄怎么骨折的？”
“可乐喝多了，骨头脆？”
“那现在回来开学吗？”
“右手骨折能上课吗？要休学吗？”
“回楼上陈胖胖，他又不是脑子被门夹了，应该不影响上课。”
最后一条回复是谭莎说的。
几分钟后，收到崔澄言简意赅的一个“呸”字。
接着，群聊里出现两行三个字：“不能”，“休”。
想当初，崔澄也是个话比南山不老松的人形播音机，如今却不能不以左手打字的方式，坚持和大伙交流，确实是有点儿凄惨的。
惨到连昨晚都还在为自己的未来惆怅的裴勋，也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又非常怜悯的笑容，消息抄送李微熹：“听说了吗，崔澄用门把自己的手夹骨折了，要休学。”
李微熹和齐妙刚到电影院没多久，挑好场次和位置，还没入场呢，看到这一条，眉毛一哆嗦。
“他自残？”——自残也不至于用门把自己的手夹骨折啊，那多疼啊，而且崔澄看着也不像会自残的人。
“不，他关门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拍在中间了。”
李微熹脸上的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。
就是说，人世间，有些命运，确实是逃不掉的。比如说崔澄要休学……
“他不会还要转学吧？”
“为什么要转学？”
“随便一猜。”
此刻，齐妙望望电子屏上的入场时间，拍李微熹的肩膀：“走啦，要进场了。”
李微熹匆忙收起手机，答应一声就一起进影厅，心里却想——要是再发生个什么事儿，让崔澄转学过来，事情难道还要像上一世那样发展吗？
总不能，还被王端康煽动网暴吧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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